谢挽春沉静心神,往回退了两步站定,他驱策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聚于灵台处,以备有必要时给这凶兽致命一击,丝丝缕缕的银光从手腕和额首开始流转起来,宽袖无风飘摇,系在手腕处的袖玉也兀自灵动,如无根无源的天生灵物,而穷奇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张扬不畏死的妄人,幽深的目光在看向谢挽春时澄澈清明了几分,好似透过他看到了某个故人。

    十七岁的躯体准备从少年抽条成青年,谢挽春一向穿着瘦靴阔服,掐腰高冠,让人一眼便觉惊才绝艳,世人无匹。不过抱憾的是,他这幅体量自从十七岁之后便没再变化,谢挽春怀疑了两辈子是不是他智勇无双的二师弟在背后给他下了降头,要不这样俊朗的风貌怎么就在这个档口戛然而止?幸而他个子高挑,在师弟师妹没长大前还能俯视着他们训人。

    一想起这帮小累赘,谢挽春便鬼使神差地往后一瞧——

    盛渊端正着姿态往他身后不远处一站,手中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锈死的短刃,刀尖正远远地对着穷奇的眉心,可他一派气定神闲之色,眼眸中却仿佛藏着血海深仇,狠戾冰冷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践踏在穷奇身上,明摆着一副无畏赴死的模样。

    谢挽春凝噎片刻,扶额道:“混账!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它面前,是怕它看不见你么?!”

    “还是你觉得,它能把脑袋插到你刀上啊?还不速速站到我身后来!”

    言毕,盛渊似乎是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怕一着不慎又连累谢挽春,便便卸了力气,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只是疾步来到谢挽春身后,从始至终没发一语。

    盛渊总是这样,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如出一辙的沉稳平静,平常孩子应有的心性从没出现在他身上,谢挽春总结的也无不对,盛渊现在确实没什么本事,但是心眼却比他的混账二师弟多了不知多少。

    谢挽春震声说完这两句话便后悔了,谁知道这小混账会不会记他这一笔,往后再利滚利地报复回来?自己就应该学一学别派温和纯善悉心仁诚的大师兄,这样危险的时刻就算以身殉道为代价也要护师弟无虞,即使落得困境,也不可口出恶语,谁知你一句带刺的冷言,会不会在他师弟玉洁冰清的心上划下一道伤疤呢?谁知这一道伤疤,会不会成为数年之后他飞升仙途的天堑呢?

    未及下一刻,那穷奇浑身上下便烈火加身,金色的眼瞳淬过火一样恶狠狠地看向谢挽春,穷奇躯体一震,血口中发出了动天彻地的狂吼,冲天的怨气夹带着飞沙走石向谢挽春裹挟而来,将二人冲散,谢挽春格剑一挡,飘飘然躲过了一遭。而反观被怨气扫到一边盛渊,在冲击之下竟毫发无损。

    躲过一劫的谢挽春却呕出一口血。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都被盛渊看清了。

    原来,在蛇窟时谢挽春花了不少灵力给盛渊做了个负身咒,负身咒是长者给小辈们的保命之符,若是家中小辈在外受了致命的打击,伤痛和代价便自动透过符咒攻击向另一人,能保小辈性命无虞。

    谢挽春没明面给他,只是趁盛渊休息的时候放在了他身边,只是怕盛渊真死了自己没法交代,没成想在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用上了。

    而盛渊始终以为,这符咒是平平无奇的照明咒,虽然没见它发光,却也悉心带在身上。

    谢挽春就差摇着他的领子道,感不感动?

    盛渊睁大了眼睛,手里攥着符咒,眼睛却盯着谢挽春。

    他在一瞬之间明白这符咒的含义了。

    谢挽春平静了心情,因维持灵力的缘故,他的声音漂浮无力,倒听起来像柔声细语:“小渊,是师兄对不住你,让你置于此等凶险之境,你赶紧带着符咒下山,这符咒上没有多少我封存的灵力了,若是穷奇再发疯,怕是……”

    谢挽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冰消雪融,他接着道:“小渊,下山吧……”

    盛渊看着满身是血的谢挽春因为自己负伤至此,心头便被一股异样的情绪笼罩了,好像从前吝啬的父母亲情加倍地向他砸了过来,盛渊握紧了那把短刃,眼睛里隐约透出悲恸的绝望。

    当谢挽春看懂了盛渊的眼神时,便心道:果真用对路子了,一想到自己身后屁颠屁颠的累赘队里终于有了一个能挑梁的,他便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孺子可……!!

    只见盛渊抽出了他斜插在地上的剑,剑身立起来的高度和盛渊极其不符,可盛渊却像是在握着那把什么都干不了的短刃一样——他双手握住剑柄,而后剑尖便被少年肆无忌惮地指向穷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