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炽诚点点头，似乎没有什么表情，转身回浴室。李香染想了想，想说点什么，但连她都觉得什么都不该说，便默默帮他关上门。
许炽诚穿了睡衣，想要抽烟，又看到房间‘禁止吸烟’的牌子，便忍住了。他走到窗边，影子落在玻璃上，隐隐约约的。人的记忆有时很古怪，对自己躯体的记忆会停留在某个时间点，他如一段时间不在镜子上看到，心里的自己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影像。
开了窗，夏日夜晚冰凉的风跨过绿意扬扬的山越过银粼粼的海迢迢而来，吹拂着还未干的发丝以及他的脸，温柔的情人抚摸似的，降了一点身体的燥热。南方的夏夜，总是让人情生意动。
高中校园就在不远处，那一片看起来黑漆漆，相较周边的灯光辉映，像是一个海底。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估计校门已经关了。他忽然很想去看看。
想着就立刻换了衣服出门。信步十几分钟就到了，但也出了一身细汗。校门肯定是关的，他绕到他们以前迟到惯常翻的墙边。果然墙边还有几个垫脚的石头，看来后浪们也不逞多让。他刚站起来，一手攀到墙上，口袋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他一边打开看，一边单手翻上墙，是许心途的信息，一张学校墙下的照片，问：来吗？
他站在墙上，从手机里抬起头，看到墙里站着四个人，正齐刷刷望着他，可能在想许心途的信息刚发出去，他修了什么神仙技能立刻就上了墙。月色甚浓，亚热带的月亮，照得整个操场有些睡梦里迷蒙的光辉，操场左侧那棵老榕树依旧站在那，是岁月的安眠药。
他看到许天天仰着脸看自己，两个镜片盛着乳白的月色。不知怎的心里就冒出几句刚才电视里的酸话：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知君即断肠。
他心里都有些想笑，嘴角便忍不住带出笑意，一跃而下，许天天有些担心，情不自禁往前挪了一步，他这一跳正好赫然站到了许天天的眼前。
许天天穿着还是酒吧的T恤，看他们四个这样子，估计撇开自己去聚了。他比许天天矮一两厘米，当然他认为自己只要选对鞋就一样高。
他眼神往下撇，就看到他青茬的下巴，微微颤动的喉结和锁骨。刚认识的时候，他的喉结还没发育好呢，真是少年子弟江湖老。
蓦然的，他有种强烈的渴望，想触一触他的身体，下巴，喉结，延伸到肩膀的锁骨，历历分明的肋骨。他有多久没有接触过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了呢？久到自以为浇熄了心中亲密的渴望。久到有人不小心碰触到自己，感受到人体的温度就像碰触到太脏的衣服，会有些恶心，心里有疾病似的。
只是想想，他当然没有做，也不会做。许心途过来抓着他：“靠，你还自带心灵感应的。”
许天天站在那里，神色自若看着他，像是敦煌莫高窟里形容瘦削的佛像，脸上洋溢着一种经年过后的从容。
许炽诚道：“惊喜吧。”却是看着许天天说。他想他现在不可能爱上一个人，但他不是现在的人，他是故人，带着所有共同拥有的过去和躁热。他于他而言是一条有来源的河流，汤汤流过的时候听着就觉得慰藉。
谈不上惊，许天天心里想着他不是一向如此。很多年前不也是如此，蹦的一声，了不起的天神一般降落在他们身畔。
他们的高中叫华侨中学，因为是中国经济困难时，之前下南洋的华侨捐资筹建的。学校里最好看的楼叫逸夫楼，碑上写明了是香港富豪邵逸夫捐的楼。
高一开学是新历八月三十日，太阳狞视着世界，人间热得像沙漠似的，晒得人金晃晃。他们还要军训。
开学那天，人潮汹涌，不少家长都送自己的孩子过来，结果车和人全挤在一起，寸步难行，像是沙滩搁浅的龟。
许天天、许心途、许景鸿和许可乐初中就念这个学校，等于就是放了个暑假，照旧骑着单车来，学校依山而建，虽然只是座小山，进校门一百米的柏油路左转就是一段长的石板上坡路，他们在柏油路上就卯足了劲加速，到了上坡路几个男孩子一个个站起来骑，一阵风似的比谁最快到坡顶。最快到坡顶的就停在那里笑傲江湖。
上坡路的一面是校务处用来招待客人的小洋楼，另外一面就是橡胶操场。走路的人走捷径的话，可以横穿操场往上走。迈完大的阶梯完又上小的阶梯，层层叠叠的，去玉皇大帝的天宫似的，终点是礼堂。
许景鸿一般都是最快到达，这中学的初中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缘故，附近片区的都能上，只是分了快班慢班。
但高中就不一样，本校高中部办得特别好，能直升的并不多。许景鸿能上多亏他是体育特长生。暑假的时候他还天天锻炼，整个晒得像烤猪颈肉，虎头虎脑的。
学校有规定今天要穿校服，他在坡上俯瞰操场，穿着夏日白衬衫校服的人雀跃的鸽子群一般嘀嘀咕咕穿行着，没穿校服很明显就是其他学校的优秀生考过来的，五颜六色，看着比例也不小。
一头短发的许心途气喘吁吁地最后骑上来，骂道：“许景鸿，你就有些傻力气非得天天炫耀。”许心途虽然是齐耳短发，但是那头发又浓又密，简直像假发。许景鸿初中的时候给她取了外号：状元街阿雅。气得许心途追着他打了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