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琢心神俱震,捂着嘴巴大咳起来。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与师伯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他都好好记着呢。

    师伯……

    掌心被黑紫的血染红,而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也终于定格。

    是某个深秋。

    他背后是大开的粮仓门,周边是不断涌入粮仓的百姓,他们脚下踏着的,是满地的官僚、士兵的尸体。霉味儿、稻谷香、汗臭味儿和血腥味儿交织,熏得人眼前发黑,脑袋发蒙。

    大琰开国126年,曦正六年,云州大旱,云州官吏克扣赈灾粮,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不出三个月,有人从宫里盗走了皇帝的墨宝、卷轴,假传圣旨,当众斩杀云州官吏,大开粮仓。江阳王奉帝命南下捉拿此人,却好巧不巧遇上了死灰复燃趁乱搞事的惊雷教。王爷重伤,假传圣旨的朝廷要犯乘机逃之夭夭。

    他那天打开粮仓,一步步踩过那些尸体的时候,恍惚看见一个人,隔着薄薄的一层雾,向他伸出手。他拼命地去抓住那只手,却怎么也握不到。

    一心急,吐出一口瘀血,人就醒来了。一醒来,就看到了师伯。

    重伤的师伯、眼眶红的吓人的师伯、想摸摸他又慌张缩回手的师伯。

    对他说“这次啊,叫逢凶化吉,以后会长命百岁、称心如意的。”的师伯。

    找来了卢正大哥,两个人谈了一夜,第二日就把他骂了一顿亲自送上飞卢山,自己则顶着一身伤,去接受朝廷责罚的师伯。

    每年六月初七莫名出现在房间里的一碗元宵;夜深时窗外时不时出现、一待就是一夜的黑衣人;想尽办法把他拘在身边宠爱至极的人;绑架事件发生后,戎马一生的大将,哭的跟个孩子一样撕心裂肺。

    每每承担下一切,背过身离开的、不回头看他的师伯。

    师伯……

    爹爹……

    吐过一场血,白琢闭着眼睛,眉心紧蹙,不顺畅的呼吸声合着耳朵里的轰鸣呼呼作响。灯光一照着他,活脱脱一个游魂,没有半点儿人气儿。

    晏小周不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坐到床沿给他喂水拍背,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同时,不安地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进来的人。

    白琢此时半昏迷状态,根本感觉不到有谁在外面,谁又进来了。晏小周轻轻起身,道了个万福,来人点点头,她就退到了桌边,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个。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披着斗篷,还戴了面具,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他俯下身,把掌心贴在白琢冰凉的额头上,然后轻声哼唱起不知名的歌谣,是阿爹阿娘给宝宝测量体温,哄宝宝睡觉的样子。

    直到白琢的故意渐渐平稳,来人才缓缓站起来,目光一刻也不曾从白琢身上移开。

    晏小周今天晚上第一次看到他。只觉得他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初时,他冒着风雨,急急忙忙地推开院门,头发衣裳皆被雨打湿,睫毛上眼睛里都湿漉漉的,无比狼狈;后来,他给自己讲述江阳王府的一些旧事,求自己帮忙,微微昂着头,眸光流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久经沙场的暴虐冷漠,血里却掺着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