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废后。那起草诏书的大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说道:“皇上,皇亲国戚,无端被杀,已是离乱民心。这节骨眼上,您又要废后,您这是……”

    他冷然笑道:“你可曾尝过背叛的滋味,撕心裂肺,万念俱灰。比之除之后快,废后已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大臣懂得此时的他已是不冷静,自己豁出这项上人头,也要拼死劝谏。“皇上,臣诚惶诚恐,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您已意气用事,杀了文大人,一步错步步,您若是冤枉了文皇后,可是真的会后悔终生的。”

    他黯淡了眼神,说道:“她已是认罪,我又怎会冤枉了她。”

    那大臣无奈,问道:“皇上,不知您又要以何等罪名处置文皇后。”

    他冷笑,“无后失德,如何?”

    大臣无言,文皇后在位六年,不曾生得一儿半女,皇上若是执意以此为罪名,那自己真的再无法辩驳。

    伤痛难却,悲伤逆流。

    她昏迷了许久。睡梦里,春暖如初,繁花似锦。在那桃花园中,她和他着一袭深红桃花绸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地久天长。风皱起,娇俏的花瓣,落在他的鬓旁,无尽风流和情思……

    醒来之时,仍是这酷寒冬日。

    阿九看着她那憔悴的双眼,心伤悲戚,忍不住到远处偷偷抹眼泪。

    这文信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看窗外的天色,疏疏朗朗,只是些许阴暗。瞬间忆起,父母过世,自己被囚禁在这深宫,不觉悲伤绝望,清泪落下,渐渐浸湿那丝绸枕巾。祸福事端,当真由天定。她曾是那不可一世的文杏,谁曾想她会没落至此。

    这世界,当真是残酷。

    她宁愿这一切未曾来过,她宁愿自己是那小巷里寻常人家的女儿,未曾繁华,也未曾跌落,只是绣花纺织,闲看那陌上花开花落,静听那水上月圆月缺,过着世间闲适的日子。她甚至宁愿自己未曾如此深情的爱过一个人。

    只是,一切不可重演。

    刀刺的疼痛之后,是醍醐灌顶,是幡然醒悟。只是,这懂得醒悟,未免多了些许凉薄,些许看破。心底深处,或许已是满目疮痍,瘦骨嶙峋。不得回望,那坎坷悲怆,愧疚羞愤,那痴傻执念,惨痛背叛。思及此处,恨不得拿刀剜除自己那颗鲜血淋漓的心。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她再也不是以往的文杏。

    渐至深夜,这凄冷幽黑的宫殿,看不到一切。窗外是暮鼓的钟声,沉重而绝望。她着阿九在那阴寒的庭院里摆上香案。阿九自是懂得她的心思,只是她大病初醒,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也就费尽心思的劝慰。只是她哪里听得进去。阿九无奈,只得为她披上厚厚的衣衫,而后和碧荷搀扶身姿孱弱的她走到那庭院里香案之前。灯烛昏黄,香炉分烟。她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尚未言语,眼泪又是扑簌簌的流下。

    许久,灯烛将近,她尚是颤声说道:“娘亲,阿初后悔当初未听得您的只言片语,一意孤行的要嫁给他。如今,识得他的虎狼之心,一切过错,却是无可挽回。阿爹,女儿不孝,眼睁睁看着您受这叛逆弑君的冤屈和耻辱,却无可奈何。女儿起誓,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过那厚颜无耻的仇人……”

    阿九看她越说越是离谱,忍不住低声劝道:“姐姐,您这是何必,这里到处都是眼线,传出去,又是生出无尽的事端。依我看,您若是真心想要大人和公主安息,就思量如何好好的活在这世界上。无论怎样,他们都是不想你有任何事情的……阿九懂得你心底的伤痛,只事情已是如此,我们又能如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偌大中原,举目望去,不都是他的天下,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蚍蜉撼树而已。或许,等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天,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她又何尝不懂得,只是,她倒是期冀自己的那番话能传到他的耳中,他不是歹毒狠冽吗,他不是恩将仇报吗,他不是昏庸至极吗,那自己最好再惹怒他,让他懂得在这世界上,任谁对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她文杏都不屑,她不怕死,更不怕他,如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一剑穿喉,恨不得……

    他派去的人自是一字不落的都说与他听。

    他冷笑,如此狠毒的话语,他早已是司空见惯,没有什么稀奇。只是,她未免太愚蠢,这寒冬尚未过完,就要急着挑衅他,恰似那受伤的兔子,为和猎人赌气,看到那陷阱,还要迫不及待的跳进去,真是傻到极致。不过,既是如此,他也就真的不再顾忌什么。她既是那么的恨自己,那么的想要自己的命。那自己就是要让她屈服,让她知道这世界上,他才是山中大王,是不可蔑视的权威。那自己就是要她尝尝痛苦的味道,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她向自己低头乞求。

    他吩咐胡公公断了文信宫的炭火。天寒地冻,他不信她能受得住。胡公公和文杏交好,欲抗旨不尊,却被他一个眼神狠狠的瞪回去,不敢再言语。只是在退出他的宫殿时,低声叹息,“这又是何苦呢,她冻坏了身子,还不是你心疼。也不知你这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