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穗将那些香灰潦草一埋就带着小竹潇洒离开,并没注意到有人在暗中偷窥——她巴不得,顶好将这事闹大才算完呢!

    可惜直到中元那天正日子,也没人来寻她不是,不知是她烧纸钱的地方太过隐蔽,还是碍于她是个贵妃,旁人多少有些忌惮,总之没人告她的状,好像这件罪行雁过无痕一般过去了。

    她却不知,其实是有的,只是沈长泽特意替她瞒下了。

    景昭仪虽是个昭仪,在宫中的耳目却着实丰富,加之她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娘家有钱,手上又散漫,一众宫人们对她又爱又怕。

    那日之后,负责清扫御湖的宫婢在岸边发现两个未曾烧化的元宝,又有值夜的小太监曾瞧见明月宫的銮驾向这边过来,景昭仪当即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巴巴地跑去姑母身边请安,告诉景太后这桩惊天秘闻。

    景太后年迈,不比年轻时严刑峻法,只要不闹出格,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只眼就算了,无奈景昭仪添油加醋,说顾穗背地里作此诡异行径,多半是效仿巫蛊之术,诅咒太后早亡,她好在宫中称王称霸。

    景太后立刻想起先前送过去的那碗避子汤,这顾氏好不懂事,就因为不许她生孩子,她就嫉恨至此?

    说不得有些怨此人不识抬举,景太后即刻让人去明月宫传话,务必要将那贱婢叫来,好好审一审她。

    可惜王嬷嬷半路就被福禄给截住了。

    景太后千呼万唤没等到那毒妇,倒是盼来暌违已久的儿子,神色不由得柔和许多,“你来了。”

    沈长泽三言两语打破难得的母子温情,“是,因为顾氏。”

    太后面容倏然冷下,命王嬷嬷带着一众侍从告退,这才嗤笑道:“在宫中私烧纸钱本就是大忌,你就算宠她,也不该纵容包庇——是贵妃让你来求情?”

    心里埋怨王嬷嬷办事不牢,传个话都慢慢吞吞的,倒让顾穗占据先机,派出皇帝来打头阵。

    沈长泽的语调却有些奇异,似乎包含着隐隐的质问,“母亲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景太后懒懒道:“凭它什么日子,违误宫规便是犯错,顾氏身为贵妃却明知故犯,理当罪加一等。”

    沈长泽忽地轻笑起来,“是啊,触犯宫规自是当罚,可用一条人命去扳倒对手,换来荣华富贵,母亲的所作所为,难道就很高尚吗?”

    这一刻,他没称母后,而是母亲,仿佛只是一家人寻常交谈。景太后却因这句平淡的话不由得起了战栗,“你胡说什么,哀家几时……”

    沈长泽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怅惘,“阿娘,长乐夭亡已经七年了。”

    还记得那个雨夜,宫宴之上,长乐孱弱的身躯被人从御座抱下,她的手软垂在腰际,无力地看着他,面色凄煌而苍白,“哥哥……”

    太医说是中毒,宫宴又是由先皇后谢氏操办的,自当百口莫辩,谢氏被关进冷宫,而随着长乐离世,她的阿娘也从先帝那里获得更多垂怜,毫无异议地登上继后之位。

    触及往事,景太后的目光难免有些碎裂,她忍不住别过头,“是谢氏那贱人下的毒手,怨不得哀家。”

    沈长泽沉默片刻,木然道:“是,不怪您,怪我。”

    那碗加了砒-霜的甜羹,是谢皇后为他准备的,目的是为了给先太子铺路,除去一个劲敌。景太后亦即当时的景贵妃明知那碗汤有问题,却没有当场揭穿,而是不露声色调换了碗盏,还故意加重了砒-霜分量——她深知谢家势大,又与皇帝有结发之情,唯有真正闹出人命,才能引发雷霆之怒,并一举摧毁谢家。

    沈长泽捂着头,那里已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把尖刃在他脑海中里搅着,令他额头沁出细汗,沈长泽喃喃道:“阿娘,长乐是为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