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未散，燕舒穿着新换的睡衣，过肩长发刚吹干了一半，手里吹风机还未停止运转，人却已经晕倒在地，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这种骇人的模样燕辞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伴随着父母的恐慌哭泣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快给医院打电话！”燕辞立刻冲进浴室推开了换气窗，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间抓了一件自己的厚外套给燕舒裹上，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出了浴室，好在燕家父母为了应对女儿像今天这样突然发病的状况，特意卖了原来的房子搬到这处离医院跑步只需五、六分钟的老楼里，虽然同等房价只换来了比从前小一半的面积，但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项明智的决定，当燕辞抱着妹妹跑到医院的时候，急救室的医生护士已经拖着抢救床在医院大门口等待了，人一到立刻有护士抱着仪器上来测量心跳脉搏和血氧浓度，另一名医生直接跨上了床，争分夺秒地开始心脏按压急救。
母亲一路跟着从家跑过来已经精疲力竭满头大汗了，扶着门框的手指都在发颤，却不肯听燕辞的话在大厅里坐一会，非要让燕辞扶着自己，踉跄地追着女儿的急救床一路跟到抢救室门口。
重症抢救室闲人免进，鲜红的急救灯亮起，燕辞和母亲被关在外面，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一道门隔着生与死，谁也不知道这道门下一次打开的时候，燕舒是否还能幸运地活下来。
“妈，我扶您去那边椅子上坐会吧。”燕辞架着母亲的胳膊，却听见母亲一直在低声呢喃：“怎么就又晕倒了呢？医生明明说了新药效果很好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下午还是好好的……”
“没事的，妈，别紧张。”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刚满二十岁没多久的少年竟也成为了父亲不在时家里第二个顶梁柱，燕辞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将她带到等候区坐下，然后又迅速取了燕舒的一系列身份证件、就诊卡、病历等等资料，不停往返缴费大厅和急救室之间，给燕舒办理入院手续，等他办完一切回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父亲已经匆匆赶来了，身上还穿着厂里的工作服，脸上沾着机油，手里还拎着安全帽，正站在急救室门口跟医生谈话。
因为燕舒长期在这家医院住院，急诊室医生对他们家人也算比较熟悉了，一见燕辞也在，医生立刻招呼他过去，说道：“既然你家儿子也在，我就跟你儿子讲，他听得明白些。”
父亲点了点头，眼神里还有掩藏不住的慌乱。
“是这样的，你妹妹现在是先天性心脏病引发的肺动脉高压，导致右心室衰竭，我们已经给她推了强心针，刚刚上了呼吸机，但她目前这个症状还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寻常药物治疗基本已经丧失疗效了，我跟她的主治医生刚电话交流了意见，目前只有两个可行办法，一个是立刻换靶向药，或者进行心肺移植手术。”
“心肺……移植？”
燕辞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虽然不是医学生，但也知道心脏和肺是人体多么重要的脏器，全都更换一次且不说有多大风险，光是病人的身体就要遭受巨大的折磨。
“心肺移植还是下策，除非药物疗法对患者彻底失效，否则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贸然进行这个手术，毕竟器官供应有限，心肺移植术后存活率低，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首选靶向药治疗方案。”
医生拍了拍燕辞的胳膊，颇为同情道：“我刚问过你父亲，你们只有基本医保，没有商保，靶向药对你们来说却是负担重了些，但是作为医者，我还是希望你们尽力挽救患者的生命，不放弃，一切都还有希望。”
父亲只知道点头，嘴唇发着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燕辞勉强定了定心神，问医生：“您的意思是现在就立刻要换靶向药吗？我跟父母商量是打算下个季度再给她换。”
“下个季度肯定是等不到了，你家小丫头目前情况不容乐观，很多药对她来说已经失效了，如果不立刻换药的话，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燕辞垂下的双手立刻握紧了，医生又交代了两句才转身进了抢救室，父亲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其间夹杂着母亲隐约的哭声，燕辞抬手狠狠搓了一把脸，顺着冰凉的瓷砖墙蹲了下来，捂着眼睛盘算自己的积蓄。
他还没开始打暑假工，手里只剩几千块酒吧驻唱的工资，自从上次被容辉去闹过之后，经理虽然没让他赔偿店里的损失，但叫他去表演的次数明显减少，眼看这个工作干不了多久了，燕辞正准备辞了去找份晚上陪练钢琴的家教工作，听人说钢琴私教一个小时好几百，自己要是勤奋一点，每个月给妹妹吃药的钱还是够的，可现在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困难却已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
父母的工资只够勉强收支平衡，平时加上自己贴补一些日子才能过下去，两万块钱医药费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绝大多数他们这种家里有长期病患的家庭来说，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凑的出来的。
他听见父亲在询问母亲家里还有多少钱，果不其然听到了一个微薄的数字，不能说分文没有，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燕辞用力抓了抓头发，太阳穴胀痛得厉害，他想不出来短时间内能去哪筹钱，俗话说久病无亲朋，家里的亲戚早就被借怕了，多少年前就纷纷断了来往，朋友更是寥寥，就算有，也都跟他们家境差不多，大家都没什么钱，又何必去为难人家。
燕辞在门口蹲了一会，他甚至想过去贷款，但那些因为无力偿还高额利息导致家破人亡的新闻他也没少看，这方法救得了一时，却会毁了一世，大概妹妹的病没治好，家庭就会因为逼债而分崩离析。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医院猛烈的凉气冻得他手脚都没了知觉，摇摇晃晃站起来想把手插进裤兜里暖一暖，指尖却意外摸到了一张卡片。
防水材质、镀金边框，利落的字体一如其人，燕辞双手捧着那张名片，暗淡的双眼被反射上了一层细碎的微光。
分明只是一张小小的名片，第一次被燕辞随手扔了，第二次被毫不在意地塞进了口袋，如今再次得见，却仿佛一束穿透永夜的晨光，成为了燕辞唯一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