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草席上放着一个木盏,盏里有一汪浅浅的水。

    年迈的祖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满面愁容的孙女,无奈开口说道:“喝点水吧。”

    “啊?哦…”少女自沉思中回神,茫然地应了一声,端起木盏,却没有喝,而是定定地看着那浅浅的水。

    这水并不清澈,甚至可以说有点浑浊,内中漂着星星点点的杂质。这是祭司向这里的住民们限量提供的饮用水,他信誓旦旦地说这水毫无问题,甚至能强身健体,是他在“神”的恩泽下难得储备的。少女只觉得,强身健体难说,退一万步讲,姑且喝不死人,毕竟在村子原本的水源受到污染的当下,并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少女撇着嘴盯着水,眼神中显出深重的嫌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木盏放回草席上,一口也没喝。

    “爷爷,我喝不下,我…我想出去走走。”少女站起身,有些含糊地说,眼光不敢投向自己的祖父。

    “你、你不会又想去救他吧?…可千万别再过去了呀,万一让祭司看到你,他又改主意怎么办?”老者紧盯着孙女,眉头越皱越紧。

    “我不去祭台,爷爷,您放心,我只是想…散散步。”

    说完这句话,少女没有给老者再阻止她的机会,快步走出了屋子。

    她并没有说谎,但说的也不完全是实话。昨天在祭台上和卡辛的短暂交谈牢牢刻在她心里,方才那浑浊的水又提醒了她,如果说这村子现在有什么地方是最不对劲的,除了祭台,也就只剩下水源了。村里人在饮水开始出现问题后便对水源避之唯恐不及,并不知晓水源受污染的原因。现在,她想去亲眼看看,即便这很可能只是徒劳。她觉得自己就像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迷雾中,如此不知所措,只能茫然地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

    在远离祭台的村子另一端,有一口水井,正是往日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水源,但是数月前,突然从某天起,井口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打上来的井水呈现出诡异的褐红色。彼时大家正为饮水问题而一筹莫展时,祭司大人便“恰好”到来了。

    少女虽年纪不大,却已经历过生活的苦难,这令她的心智过早地成熟了。她隐隐觉得这其间必然有什么关联。在纷乱的思绪中,她已静悄悄地走到了那口水井近前。

    离井口越近,难闻的气味就越浓烈,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少女不由得捂住口鼻,但还是定了定神,皱着眉头又上前几步,在井沿前站定,探头向下看去。

    在既像铁锈味又像血腥味的气味包围中,少女只能看到被井壁切划出的深黑色圆形水面,仿佛一个密不透光的黑洞,马上就要将人生生拉进去万劫不复。这种诡异又危险的氛围不知是不是那气味带来的错觉,令人头晕目眩。少女在恍惚中猛然摇了摇头,站直身体,双手握住很久未使用过的辘轳把手,咬紧牙关用力转动起来。

    伴随着木质结构的“吱呀”声响和水的溅落声,一桶井水被打了上来。少女提着桶把“咣当”一声将沉重的木桶磕在井沿上,里面的井水溅出一些,洒落在苍白的岩石表面,呈现出不祥的赭红色。

    刺鼻的气味更浓了。少女直勾勾地看着这桶已绝称不上饮用水的东西,忽然心一横,将手伸了进去。

    纤细的手臂在浑浊的水里胡乱翻搅着。在她之前,无人想到、或者说无人敢这样做。但她抱有一种朦胧却又坚定的念头,如果什么都不去试着做,那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了,现状将永无改变。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触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冰凉的球状物,似乎比水本身还要凉一些,表面说不上光滑还是粗糙。她怀着不安的忐忑在水中将之攫住,捞了出来。

    少女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摊开手掌,一只眼球赫然出现。

    她吓了一跳,但随即平复心神,只因那并非人类的眼球,而是机器人的。眼底是不自然的莹绿色,泛着青色的眼白被斑驳的锈迹覆盖。

    少女大力甩掉胳膊上的水,将这枚机械眼球放在井沿上,内心恐惧和疑惑交织。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井里?只能是人为扔进去的,又是什么人会为了什么干出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猜到了,但对于真相背后的那个形象的畏惧与愤恨又让她倍感无力,不愿确信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要带着虚伪的面目做下这一切?事到如今这种问题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逝去的已经无可挽回,但是,但是,如果能让情况不再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你们几个,看守好村子。我要出去一趟。”

    稍远处的说话声忽然传入少女的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