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结束后，产妇需要在产房里观察两个小时，以防出现大出血等情况。这一对连体婴不能留在母亲身边，需要送往专门的保温箱。
晏云川在刘大夫的示意下，跟着护士走出分娩室。护士用玻璃吸管将两个婴儿嘴里和气管里的羊水清除，帮助孩子开始用肺呼吸。
连体婴之间相连的脐带刘大夫暂时没有剪除，只在剖宫产时剪断了母体一端的脐带，并将胎盘剥离。
这些后续工作都是一助在做，晏云川在离开前，听见一助说：“我们之前有说过签订协议，委托医院处理您的胎盘和脐带血……”
脐带血就是胎盘和脐带中保留的血液，其中含有大量的干细胞，干细胞是一类具有无限自我更新和增殖分化能力的细胞，被称为“生命的种子”，可用于细胞治疗和组织器官治疗等，非常珍贵。
护士将这对连体婴清洁消毒后，放进育婴室里的保温箱，并对晏云川说：“小晏医生，麻烦你帮我把档案本拿过来，现在我们要给这对小宝贝做出生登记了。”
晏云川穿过育婴室，这里横五竖六，一共摆了三十个保温箱，里面一大半都放了婴儿，而且全部是连体婴，有的臀部、骶部和直肠相连，有的腹部至胯关节连体，甚至有一对是头部相连，两个婴儿共用一个颅腔。
这样比较看来，晏云川刚刚见到的那一对连体婴，确实能算是非常帅气了。晏云川从未见过这么多畸形儿，他难受得胃里直泛酸水，这些婴儿比洋娃娃大不了，却表现出了奇怪的性状，那么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保温箱里，像怪异的标本。
晏云川把档案本递给护士，问她：“医院里有这么多连体婴吗？”
“两个宝宝的心跳、呼吸和血压都很正常。”护士听见晏云川问她这个问题，骄傲地挺起胸脯，“你之前实习的医院见不到这么多珍贵儿吧？我们Y城第一人民医院，拥有全世界最成熟的连体婴接生和剥离手术，一点都不夸张，Y城能有今天的繁荣，我们一院功不可没。”
晏云川见她神色倨傲，故意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太夸张了吧，不就是一个医院嘛。”
“你——”护士生气地指着晏云川，“你这个实习生真不懂事！现任Y城的市长就是在我们一院出生的，他跟他的兄弟从腹部到胸部相连，共用一颗心脏。在两个人七岁那年，综合比较得出我们市长更优秀，于是通过剥离手术，将心脏留给了市长。”
晏云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七岁才做剥离手术？”
护士点了点头：“大部分珍贵儿都会选择在五岁到六岁做手术，市长当初的手术时间确实有一些晚了，但是因为他和他的兄弟都非常优秀，父母犹豫了很久，究竟要兄弟两个中的哪一个。”
晏云川深吸了一口气，问：“这种手术不是越早越好吗？而且……剥离不就代表着另一个小孩的死亡？”
护士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下垂，在育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像一个黄皮子捏成的人，她用一种故作腔调的语气说：“要等到五岁，才能看出来这两个小孩子，哪一个更聪明，哪一个更懂事啊。”
“我们Y城之所以能成为这样一个卓越之城，正是得益于这一项连体婴计划。”
护士摇了摇头，看着晏云川：“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不知道了。五十年前的Y城，经济落后，环境恶劣，大家都吃不饱饭，想活下去只能靠烧杀抢掠。政府不像政府，组织不像组织，时不时还有沙尘暴这样的极端天气。对Y城里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末日，大家懒惰、愚昧、浑浑噩噩，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我们一院的上一任院长提出了人种改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Y城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Y城的人民过得过于安逸了，他们失去了与自然搏斗的勇气。什么样的人才能从生存竞争中获得胜利？当然是从出生开始，就要竞争生存权利的人。”
护士低下头，咯咯地逗了一下保温箱里刚出生的两兄弟：“小宝贝，你们可要加油啊，只有更聪明、更强壮的那一个，才能有机会留存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建设我们美丽的Y城。”
晏云川觉得荒唐，一个五岁的小孩，已经非常懂事了。在晏云川生活的那个正常社会里，这样的小孩应该在上幼儿园，每天唱着儿歌做游戏，正是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刻。
但在Y城里，他们要接受生存和死亡的考验。更为可怕的是，这个Y城里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在谋杀生命，他们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认为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晏云川问护士：“你也是珍贵儿吗？”
“当然。”护士咧开嘴角笑了，“我有一个没用的妹妹，她只会哭。我们曾经骨肉相连，现在这具身体是我的了，父亲和母亲也只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