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柯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他驾着车行驶在高速路上,车窗外的景致浮光掠影,车内是有些吵闹的广播,倪柯的食指搭在方向盘上没有规律地敲击起伏,心情很是迫切急躁,车却好像怎么也驶不快,盛夏的烈阳透过车窗折出光晕,倍感刺眼。

    微眯着眼,倪柯伸手想要去拿副驾驶座位前的墨镜。然而身体刚往右方偏过一寸,下一刻便是“砰”地一声巨响在他耳边炸开,握着方向盘的手迅速脱力,失重感席卷全身,汽车横冲直撞地以一个无法控制的姿态撞向路边挡板。

    被震碎的车玻璃呼啸着迎面飞来,划破他的肌肤与血肉,瞬间充起的安全气囊弹在他的脸上,但依旧削弱不了这股冲击。

    车被掀翻了,倪柯也被迫以一个折叠的姿势冲向地面,世界上下颠倒,他的鼻腔内灌满了血腥味。

    这场梦境真实地几乎与现实重叠,倪柯像一个看着事物冲向灭亡却无能为力的先知者,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因脊柱受损而下肢瘫痪,但他没有从车内爬出去的力气,也发不出呼救的声音……

    喉间发出一声低哼,大脑在此刻及时唤醒了身体,身下的床板随之一抖,倪柯猛地深吸一口气,神思瞬间沉回现实,终于从溺水般的噩梦中脱身。

    与梦中的炎炎夏日不同,如今是四月里,气候温和宜人,户外雀鸟清啼,空中花香余韵。

    倪柯的呼吸还未完全平复,骤然醒来,他率先看到的是距离自己极近的天花板,以及用床帘围成的狭小空间,这是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环境,因此神经依旧紧绷,兀自缓了片刻后,他才想起自己如今重生在一个大学生身上,而这里是原主的大学宿舍,眼中的迷茫困顿才渐渐散去。

    手臂撑在身体两侧坐起,倪柯心有余悸地看向双腿。

    有知觉,能活动,健康健全。

    指尖抚上膝盖微有凉意,从腿部传递到大脑的这份触感实在久违,他松了口气,拉开帘子沿床梯下地。

    窗外晨光熹微,天还蒙蒙亮,手机显示此刻刚过早上六点。

    倪柯把手机塞进口袋后用手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拿起洗漱用品出门,脚步声在寝室楼道内回荡得清晰无比。

    倪柯是昨天重生的,醒来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肢无力、胃部绞痛。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又一次被抢救成功,不过几乎是立刻,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太轻盈灵活了,和自己那具坐了三年轮椅的枯朽身体完全不同,挂着点滴的这双手也比自己的稚嫩白皙。

    他刚想起身,脑中便有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汹涌而来,倪柯闭眼捏着额角重重躺下,大脑迅速运转,处理着分别属于自己和别人的两股记忆,再睁眼时是掩不住的微讶。

    ——这具身体确实不是自己的。

    原主名叫盛柯,今年二十二岁,是海城大学管理学院的大四应届生,离毕业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毕业在即,应届生们通常有两种规划,要么继续读研或是出国深造,要么找一份工作正式踏入社会。

    但是,原主到现在都没定下毕业后的去向——他大学四年成绩平平,家境也普通,继续读书是不可能的,进入大四之后他一直在努力找工作,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原主跑遍了招聘会投递简历,可他屡战屡败多次碰壁,半年以来参加过的面试全以失败告终,至今没有一份offer在手。

    留不了海城这样的大城市,其他人可能还会想着退而求其次回到家乡。

    可原主的家乡在三线小城,工作机会本就不够,做事多靠人际关系与人情往来,而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协议离婚,各自组成了新家庭,原主与双亲关系淡薄,父母并不是他可以依靠的后盾,而且当初原主离开时也从没想过再回去。

    人生仿佛走入前后无路的死胡同,原主面临一毕业就要失业的窘境,他身上没有多少积蓄,而海城的房租与物价水平又居高不下,如果毕业前没有找到工作,失去应届生身份后只会更加被动,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自处,好像每条道路都标着“此路不通”,陷入迷茫与自我怀疑之际,恰逢辅导员向他询问找工作的进展,原主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失败无望,在刺激之下竟然吞了小半瓶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