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抢救室外,小马一拳捶在墙上,继而蹲下身,揪着发根懊恼道:“都怪我,我觉得丢人,就没有扶他,让他自己走,我真不是东西,我爷爷年龄这么大了……我怎么就不能扶一下!”

    他手里还攥着爷爷摔倒前给他的五毛钱,谢然和谢青寄一起,半扶半强迫地把小马弄到长椅上坐着。

    小马悔恨着哽咽道:“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天天去接我,每天都会给我五毛钱叫我去买辣条,后来爷爷得老年痴呆以后就经常记错日子,以为我还在上小学。在家里看不见他,去我学校门口准能找见,他就拉着放学的小学生问看见马贝贝没有,小卖部的老板都认识他,还会把我爷爷送回家。”

    “可是我在家里总躲着他,因为他老了唠叨,还控制不住尿裤子,屋子里都是尿骚味,我嫌臭就不过去……”

    小马眼泪流下,谢然和谢青寄都装作没看到,医院的长廊上静的很,过不一会儿传来马贝贝呜咽着逐渐变大难以控制的悔恨哭声。

    半个小时后,小马的妈妈赶到,得知前因后果后,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打得小马一头撞到墙上,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谢青寄买罐冰可乐,叫小马拿去消肿。

    谢然把他喊到一边去:“你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就行,妈是不是今晚上回来?你跟她说一声,叫她帮忙看着点马阿姨的店,过两天情况稳定再来医院。”

    谢青寄走后半个小时,小马的爷爷才脱离危险,从抢救室被推出来。

    医院的抢救室似乎有魔力,进去出来就得留下些什么。

    小马的爷爷留下自己的精气神,再出来时像一张纸被揉皱了摊在床上,被单盖着他干柴一样的身体,看得谢然直发愁,这要是上厕所可怎么扶,好像碰一下就会散架,抓一把就会直接扯开皮肉,留一堆被蛀空的骨头散在地上。

    老人凹陷干瘪的脸上扣着呼吸机,只有面罩上时隐时现的雾气让家属知道,这个人还活着,但活得很辛苦。

    谢然看着小马的爷爷,突然有些害怕。

    小马呆呆地坐在病床前,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天快亮的时候小马的爷爷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老人啊啊啊地喊着,小马的妈妈叫了句爸,听见老人“贝贝”,“贝贝”地喊,小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一把握住爷爷的手,爷爷才放心地点点头,眼中露出些笑意。

    谢然看到这一幕,识趣地站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走廊里不能抽烟,他就到楼道里去抽,无法忽略心中的恐慌焦虑,脑中一幕幕闪过小马爷爷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一幕。

    他不是没有见证过死亡,上辈子经历过的死亡不计其数,小马的,妈妈的,谢婵的,以及一些他记不住名字的甲乙丙丁。谢然从最初的痛彻心扉,悔恨焦虑,到最后的不痛不痒,习以为常。

    以至于有段时间,他一听说谁死了,都有些麻木,甚至到最后,他在做出跳海自杀这个决定时,还觉得十分轻松。

    除了王雪新,那些被谢然见证过的死亡都发生在死者风华正茂的年纪,且死得出其不意,亲人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迫和这些死者道别,被迫着割舍伤痛往前看。

    可小马的爷爷老成这个样子,他和妈妈一定做好了老人去世的准备,可能从小马的爷爷第一次无法控制大小便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年纪大的老人去世前的每一天,亲属都提心吊胆,备受煎熬。

    谢然十分意外,没想到他这个自杀过一次,拿死亡不当回事的人,居然还会因险些见证一个陌生人的离世而有所触动。

    背后消防门被人推动,谢然回头,看见是小马失魂落魄地进来,赶忙掐了烟,问他爷爷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