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小说屋>青春都市>穷屿山河[BDSM] > 野水春山
    陈屿花了一周的时间适应这里的生活。

    一切似乎和往日一样,但又哪里都不一样,其中有一点是他能明确感知到的:他总是在守着时间,早上掐着点起床,掐着点上班,下班之后掐着点做饭,顺利的话就能腾出十几二十分钟,跪在玄关的凳子上等那人回来。他相信这种训奴方法的有效性:跪在那儿,看着门,当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模糊,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目的:等待。

    等待的对象会在心理层面被关注,被抬高,就像一只被关在屋子里的狗,不得不等待他唯一的主人归家。

    他正在被驯养。

    他向来对时间不敏感,大多情况也能守时,却总是在傅云河这里出洋相。他用四天时间把自己变得规律起来,又用两天发现自己的这种改变,心头怔愣片刻后,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也许往前几年,早该给自己买一只手表,列一份定时定点的计划,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混沌。

    接到电话的时候陈屿在切鱼。

    他手上满是腥气,左手按着湿润滑腻的鱼头,右手在鱼肚上斜着划下第二刀,青灰色的皮绽开一条白线,刚好够插一片姜。他先把刀搁在砧板上,匆忙洗了洗手,往围裙上抹了一把,尚且半湿的手伸到口袋里掏手机。那是个陌生电话,“您好。”

    然后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才慢慢好起来。

    他站在那儿,脑袋嗡嗡直响,双手僵硬地解围裙。等他走到厨房门口,脚步顿了顿,又转身走回来把刀搁到刀架上。他走得太匆忙,短短几步路差点被拖鞋绊倒,时隔多年他又一次这般仓皇,时空接轨,原来一切都在无限循环颠倒地重演。

    他坐上车,才想起来自己没戴眼镜。

    医院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丝毫闻不到呕吐物的味道。母亲吃了药,躺在床上睡着了。他走过去掀开被子,那两条腿在一夜之间浮肿得可怕,直挺挺摆在床单上,脚后跟像紫红色的萝卜。护理做得很到位,母亲紧绷的皮肤湿润光洁,见不到一点褥疮。他把被子盖回去,动作很轻,像小时候她半夜为他盖被子那样。

    他站在那儿。

    世界疯狂地转,白色的病床和白色的天花板反复翻转,他往后退了一步,才发现房间里站了好多医生,其中一位在和他说话。

    陈屿闭了闭眼,向要来搀扶他的人轻轻抬了抬手,“出去说吧。”

    手术是可以做的,且死亡率不高——可惜他快把这病研究成第二个专业,否则还能因这句开头偷得片刻安慰。他接过穿白大褂的人递过来的几张纸,视线一时间无法对焦。等看到第三页,手指颤抖着,把它放在膝盖上。

    他知道对方没说出口的那句但是。

    大部分病人到这个阶段都不会再进行治疗:说白了,切开的是病灶也是骨肉,何况是最为致命的脑。死亡率不高,但后遗症几乎不可避免,能让病人原本能尽量少承受些痛苦的最后几日变得生不如死。

    陈屿拿着那张纸,沉默了许久,最后站起身,向房间里的人鞠了一躬,脊背直起来的时候双眼发黑,脚步虚浮地往病房走。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看见傅云河,但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他应该说声抱歉,晚饭没能做好,谢谢你为我母亲安排,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在母亲床边坐下,这一坐就是几小时,他从傍晚沉到夜里,身上盖着冰冷的月光。

    他不信神也不信佛,但他诚心祷告过数次,依然平白无故要再受一场劫难;如今他双手交握,像是个要与谁谈判的姿势,额头和胸口向着荒芜尽头的无我。有几个瞬间他在想,也许继续手术能延长些许时日,但他这一生不曾遇上什么好事,只这最后一次,怎能临时回头依托眷顾众生的父,他愿意和一切牛鬼蛇神做交易,愿意为母亲预支一切他有的和他没有的,然后用余下一生慢慢偿还。但再想想,他又不确定起来,他不敢点头,不敢签字,他的选择这样少,哪边都是悬崖峭壁,哪边都是死。

    他想到死。